煉石補天女媧情
□ 文 子
八千年天水,鐘靈毓秀,文脈相承。
踏入秦安,便踏入了一個與遠古相連的夢境。“媧皇故里”的牌樓靜立眼前,如時光的門扉,將我從此岸的紛擾引入彼岸的神話。正午的陽光在青石路上靜靜鋪展,蒸騰起淡淡的霧靄;檐角風鈴搖曳,清脆聲響如從時間深處漫溢的漣漪,引領著我向東行走,去追尋那位摶土造人、煉石補天的始祖——女媧的神跡。
天高云淡。女媧祠依偎在清水河畔,青瓦灰墻在日光下泛著溫潤。入祠門,媧皇宮前的五彩石瞬間攫住了目光。石身沐浴天光,流轉著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五色輝芒,宛若一道凝固的虹橋。石面上隱約可見兩位女子的輪廓,背面則留著烈焰灼燒的印記。輕觸那粗礪而冰涼的表面,一陣震顫倏然傳遍全身——這石中,分明還熔鑄著先祖掌心的溫度,回蕩著媧皇補天時的烈焰轟鳴。
這已不是一塊補天的遺石,更是一面映照千古的明鏡,折射出我們靈魂深處對創造與救贖的永恒渴慕。每一道紋路都在低語,每一處斑痕都在銘記,無聲見證著天地初開時的壯烈與溫柔。
輕步入大殿,女媧圣像靜坐于光影交錯之中,面容慈和如月,目光深邃如淵。她長發垂肩,盤膝而坐,左手托起五彩石,右手垂落鮮紅綾。那紅綾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中,宛如一道流動的霞光。最撼動心魄的,是她那雙重瞳之眼——仿佛能洞穿時空,凝視每一個朝圣者的魂魄。她摶黃土而造人,煉彩石以補天,一舉一動,都是對生命的至深珍愛,對蒼生的無悔守護。
祠內壁畫在幽光中徐徐鋪展,將遠古神話化作可觸可感的畫卷。我仿佛看見,在鴻蒙初辟的大地上,女媧俯身于龍泉畔,掬起一捧黃土。那泥土在她指間揉捏,漸漸有了溫度,有了心跳。每一個泥人自她手中誕生,天地間便多了一顆會發光的星辰。而當天穹破裂,暴雨傾瀉,她毅然熔煉五色石,飛身沖向蒼穹的缺口。那一刻,柔美與剛毅在她身上完美交融。
創造與修補,這不只是女媧的功業,更是鐫刻在人類文明血脈中的永恒印跡。我們每個人,不也終其一生,重復著這樣的歷程——創造屬于自己的生命圖景,修補殘缺與遺憾,在破碎與完整之間,尋找那微妙的平衡……
懷著一腔敬畏悄然出祠,沿風溝蜿蜒前行,尋訪傳說中的女媧洞。路旁野花星星點點,如遠古遺落的記憶殘片。洞口幽邃,內里黝黑,似通往另一重時空。立于洞前,清風自深處徐來,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,也送來遠古的回響。這不僅是自然的洞穴,更是一個民族記憶的源頭,一處靈魂的故鄉。
北門外的龍泉古井,在暖陽下泛著粼粼波光。清洌的泉水倒映著流云與蒼穹,也映照出面容。俯身凝視水面,那句永恒的哲學叩問悄然浮現:“我是誰?我從何處來?”水影微微搖曳,仿佛在應答:我們都是黃土子嗣,都是從那雙溫柔而堅韌的手中誕生的生命。這眼清泉千年不涸,正如生命的源流,生生不息。
當地人娓娓道來,女媧祠初建于秦時,兩千載歲月里,幾經毀損,又屢次重修,歷盡滄桑而精神不滅。聽此歷程,我心中悸動——物質的殿宇或有傾頹之時,但精神的傳承從未斷絕。就像這座屢毀屢建的女媧祠,人們對始祖的感念與追懷,亦如這龍泉之水,亙古長流。
每逢農歷三月十五,女媧誕辰,此地便迎來隆重的祭典。民眾匯聚于此,最多時達十余萬眾。想象那盛大場面,該是何等動人的景象——這不是狂歡,而是對生命源頭的集體禮贊。這跨越千年的儀式,早已融入當地人的血脈,成為他們文化傳承的根基。
女媧祠,不只是一座建筑,更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,一種精神的永恒象征。它昭示我們:無論時代如何變遷,對生命的敬畏、對創造的渴望、對救贖的追尋,始終是人類共通的心靈密碼。這一切,都源自那位人首蛇身的始祖,源自她那雙凝視千古的重瞳,源自那顆永遠搏動的黃土之心。
我們每個人,都是女媧未竟的作品,都在用一生的光陰,打磨屬于自己的那塊頑石。或許生命的真諦,就在于重復這兩個樸素而偉大的動作——一手創造,一手修補,在殘缺與圓滿之間,構筑屬于自己的一方蒼穹。這,便是深深烙印在每個華夏子孫血脈中的“女媧情結”——那份對生命的熾愛,對天地的擔當,以及對完美永不停歇的追尋。
此刻,微風柔暖,天地清和,但那份自遠古奔涌而至的“女媧情”,卻已如龍泉水般深深流入我的血脈——那是對生命的摯愛,對天地的責任,是挺身而出、煉石補天的勇毅與擔當。我們皆是行走于人間的、未完成的“五彩石”,以一生時光,承襲著始祖的兩種天命:一手創造,賦予生活以形態與溫度;一手修補,在殘缺與遺憾中熔鑄希望,直至為自己的那片天空,補上圓滿與心愿。

【作者簡介】:文子,甘肅山丹人,曾在《甘肅日報》、《張掖日報》、《張掖作家》、《張掖網絡作家》、《作家聯盟》、《世界經典文學薈萃》等報刊、網絡平臺發表數篇作品。


